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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天堂是個很快樂的地方]
1
黃昏，街上的人潮和車流又開始流竄。
這個時候是棻工作最忙碌的時刻。
三十坪的空間分割成幾間大小不等的教室，棻精心的為不同年層的孩子規劃了不同風格的教室，另外還設計了一區為閱讀室，閱讀室的地上舖滿七色巧拼，壁上是印有小熊圖像的牆紙，沿著牆角並排著木造的三層圖書櫃，架上疊放各套兒童優良叢書，這是棻最喜歡的角落。
櫃檯周圍的牆上是一張張孩子們滿分的考卷、得到優勝的作文獎狀，棻的桌上堆滿孩子的聯絡簿和寫完的作業，她一字字一行行的為孩子們做最後的檢查，但進行的速度總是十分緩慢，她時常得停下來制止過於喧嘩的孩子，或靜下來趕走她腦中不斷蹦現的混亂思緒。
已經是六點半了。夏末秋初，太陽西沉的速度又開始加快，天空中只茍存著一絲絲紅色的雲影，很快的很快的，就會被黑夜吞沒。
這時外頭的馬路上傳來救護車的聲響，由遠而近，嗡嗡的鳴聲反覆繞轉，車頂上赤紅的閃燈散射，血的顏色，緊急的旋迴，車子裡的生命滴答滴答的在消逝，慌亂而急促，救護車從巷口繞出，直衝在大馬路上，經過另一個轉角，彎入往醫院更近的那一條街道。
聲響尖銳，蓋過了教室內所有的喧騰。
棻左胸靠近心臟的地方突然用力的震盪。日光燈下的白紙黑字重疊交錯，棻感到有些暈眩、胃有些糾結，她可以感覺到她的心臟除了莫名的收縮外，還有些疼痛的感覺。棻的手心出了汗，握筆的手因為太用力，中指和無名指掐進了掌心的肉裡。
「老師！老師！我媽媽來接我了，我要回家了。老師，明天見。」
「嗯嗯…嗯。好，路上要小心喔。」棻顯得有些慌亂。
「老師再見。」
「拜拜。」
救護車駛遠了。
棻深深的吸了一口氣，再度埋頭檢查作業，她的心跳還沒有完全平覆，不時地仍會有幾下突兀的撞擊她的心臟。已經過了好些年了，她仍無法釋懷這生命邊緣的聲響，那是死神的召喚，召喚她親愛的母親，也不停召喚她永遠結不了枷的傷口。
2
棻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，關於父親的另一個家庭。
棻大一點後，父親變很少回家了，她知道女人和父親也有一個小孩，比她小三歲，甚至，和她唸的還是同一所高中。但是，關於那位和她和母親一起分享父親的愛的女人，母親從來沒和棻多說什麼，棻也什麼都不問。偶爾，棻會接到女人打來侮辱她和母親的電話，棻的牙齒都在顫抖，卻從來不回嘴；她感到慶幸，接到電話的是她而不是母親。
然而，她仍不能代替母親受苦。
3
棻不記得是不是有所謂的第六感，會在事前產生不詳的徵兆。但她記得那個陰暗漆黑佈滿死亡氣味的房間。
棻用盡了全身的力氣，死命頂撞著房門，奮力地扭轉著門把，但就像母親鐵了般的決心，門也封存的完整。
她不知道母親計劃這一切多久了，花了多久時間選定日期，算準了父親今晚不在家裡的床過夜，也知道棻安排了一個過了午夜才會回家的活動；母親又花了多久時間決定穿什麼衣服、梳什麼髮型，花了多久時間用封箱膠帶封住門窗間的縫隙，密封所有可能讓一絲絲空氣竄入的機會，堵絕任何能在世上再多喘一口氣息的可能。然後以不紊不亂的筆跡寫下絕筆，對折疊好，放在從前為父親妝點打扮、對鏡貼花的梳妝台前。
母親吞了近半罐的安眠藥，床邊左側的地上是燒盡的煤炭。
母親的身軀靜靜的躺在床舖，穿著那件只有在重要場合才會穿上的淡紫色連身雪紡紗小洋裝，棻很喜歡母親穿這件衣服，有著母親獨特的清新又憂鬱的氣質。母親的雙手交扣平放在孕育棻的肚上，像在安慰棻不要為她的離開而難過。臉上的表情平和肌肉放鬆，她沉睡的路似乎走的比棻想像的平靜。
母親花了這麼多的力氣精心策劃自己的死亡，棻感到一股顫慄。
母親走的如此從容不迫，但棻卻是驚慌失措，她為母親叫了救護車。
嗡嗡 嗡嗡 嗡嗡的鳴聲，是棻最後的記憶……
4
棻不知道自己恨不恨父親。
在母親離開三年後她打了第一通電話給父親。
「爸，我要結婚了」像是對著陌生的空氣說。
父親也許是感到虧欠，他匯了三十萬到棻的戶頭，說是祝賀也資助棻的婚禮，棻並沒有拒絕，她的確也想從父親那獲得些什麼，什麼都好。
婚後，她有的時候和丈夫也會有一些爭執，有的時候丈夫也會狠狠的甩門離去。她會想：『哼！這個討厭鬼。走了最好，我一點也不想再看到你。』但隨即她又會開始擔心，他一個人是要走去哪裡，今天外頭有點涼他有沒有帶件外套，他只是去沈澱一下心情還是真的生氣了，剛是不是話真的說重了，他這一去是要去哪，他剛有拿著手機嗎？他怎麼可以就這樣走了，他應該要知道他應該要過來抱她哄一哄她，為什麼他現在都不哄她了，以前他總是會在爭吵後又隨即溫馴得像隻小綿羊，過來親親她的臉頰，用臂膀環繞住她，在她的耳邊軟語呢喃一番，道歉說著自己所有的不是，請求她的原諒。
是不是丈夫也像父親一樣……
她想要詢問母親。
5
一個陰雨的星期天下午，棻和才年僅兩歲半的寶寶回到母親的房間。母親走後，她也沒有勇氣再踏入一步。她坐在床邊疊整著母親留下的衣物，對齊衣角，壓好領口，四四方方的堆疊整齊，她現在也是媽媽了，這些事情難不倒她。坐在梳妝台前的寶寶伊伊呀呀的發聲，玩弄著散落在梳妝台前母親留下的一些照片和紙片。棻突然覺得心頭一陣難過，唏唏窣窣的哭了起來，她用母親的衣物包圍自己，輕輕緩緩的左右搖晃，她很想念母親的懷抱，很想再躲進母親的子宮裡取暖。
這時梳妝椅上的寶寶突然轉過頭來，抓著一張母親抱著棻的舊照片，眼睛中有一點光芒和一些淚光，對著棻說：「媽媽，天堂是個快樂的地方。我很快樂。」
棻傻了，看著寶寶久久不能言語。
棻抱起寶寶，把頭埋進寶寶的胸前，淚流臉頰的說：「媽，我知道了…我知道了……」
6
大約兩個星期後，棻如法炮製的為自己設計了死亡儀式，梳妝台前放著棻留下的遺書。
「天堂是個很快樂的地方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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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昏，街上的人潮和車流又開始流竄。
這個時候是棻工作最忙碌的時刻。
三十坪的空間分割成幾間大小不等的教室，棻精心的為不同年層的孩子規劃了不同風格的教室，另外還設計了一區為閱讀室，閱讀室的地上舖滿七色巧拼，壁上是印有小熊圖像的牆紙，沿著牆角並排著木造的三層圖書櫃，架上疊放各套兒童優良叢書，這是棻最喜歡的角落。
櫃檯周圍的牆上是一張張孩子們滿分的考卷、得到優勝的作文獎狀，棻的桌上堆滿孩子的聯絡簿和寫完的作業，她一字字一行行的為孩子們做最後的檢查，但進行的速度總是十分緩慢，她時常得停下來制止過於喧嘩的孩子，或靜下來趕走她腦中不斷蹦現的混亂思緒。
已經是六點半了。夏末秋初，太陽西沉的速度又開始加快，天空中只茍存著一絲絲紅色的雲影，很快的很快的，就會被黑夜吞沒。
這時外頭的馬路上傳來救護車的聲響，由遠而近，嗡嗡的鳴聲反覆繞轉，車頂上赤紅的閃燈散射，血的顏色，緊急的旋迴，車子裡的生命滴答滴答的在消逝，慌亂而急促，救護車從巷口繞出，直衝在大馬路上，經過另一個轉角，彎入往醫院更近的那一條街道。
聲響尖銳，蓋過了教室內所有的喧騰。
棻左胸靠近心臟的地方突然用力的震盪。日光燈下的白紙黑字重疊交錯，棻感到有些暈眩、胃有些糾結，她可以感覺到她的心臟除了莫名的收縮外，還有些疼痛的感覺。棻的手心出了汗，握筆的手因為太用力，中指和無名指掐進了掌心的肉裡。
「老師！老師！我媽媽來接我了，我要回家了。老師，明天見。」
「嗯嗯…嗯。好，路上要小心喔。」棻顯得有些慌亂。
「老師再見。」
「拜拜。」
救護車駛遠了。
棻深深的吸了一口氣，再度埋頭檢查作業，她的心跳還沒有完全平覆，不時地仍會有幾下突兀的撞擊她的心臟。已經過了好些年了，她仍無法釋懷這生命邊緣的聲響，那是死神的召喚，召喚她親愛的母親，也不停召喚她永遠結不了枷的傷口。
2
棻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，關於父親的另一個家庭。
棻大一點後，父親變很少回家了，她知道女人和父親也有一個小孩，比她小三歲，甚至，和她唸的還是同一所高中。但是，關於那位和她和母親一起分享父親的愛的女人，母親從來沒和棻多說什麼，棻也什麼都不問。偶爾，棻會接到女人打來侮辱她和母親的電話，棻的牙齒都在顫抖，卻從來不回嘴；她感到慶幸，接到電話的是她而不是母親。
然而，她仍不能代替母親受苦。
3
棻不記得是不是有所謂的第六感，會在事前產生不詳的徵兆。但她記得那個陰暗漆黑佈滿死亡氣味的房間。
棻用盡了全身的力氣，死命頂撞著房門，奮力地扭轉著門把，但就像母親鐵了般的決心，門也封存的完整。
她不知道母親計劃這一切多久了，花了多久時間選定日期，算準了父親今晚不在家裡的床過夜，也知道棻安排了一個過了午夜才會回家的活動；母親又花了多久時間決定穿什麼衣服、梳什麼髮型，花了多久時間用封箱膠帶封住門窗間的縫隙，密封所有可能讓一絲絲空氣竄入的機會，堵絕任何能在世上再多喘一口氣息的可能。然後以不紊不亂的筆跡寫下絕筆，對折疊好，放在從前為父親妝點打扮、對鏡貼花的梳妝台前。
母親吞了近半罐的安眠藥，床邊左側的地上是燒盡的煤炭。
母親的身軀靜靜的躺在床舖，穿著那件只有在重要場合才會穿上的淡紫色連身雪紡紗小洋裝，棻很喜歡母親穿這件衣服，有著母親獨特的清新又憂鬱的氣質。母親的雙手交扣平放在孕育棻的肚上，像在安慰棻不要為她的離開而難過。臉上的表情平和肌肉放鬆，她沉睡的路似乎走的比棻想像的平靜。
母親花了這麼多的力氣精心策劃自己的死亡，棻感到一股顫慄。
母親走的如此從容不迫，但棻卻是驚慌失措，她為母親叫了救護車。
嗡嗡 嗡嗡 嗡嗡的鳴聲，是棻最後的記憶……
4
棻不知道自己恨不恨父親。
在母親離開三年後她打了第一通電話給父親。
「爸，我要結婚了」像是對著陌生的空氣說。
父親也許是感到虧欠，他匯了三十萬到棻的戶頭，說是祝賀也資助棻的婚禮，棻並沒有拒絕，她的確也想從父親那獲得些什麼，什麼都好。
婚後，她有的時候和丈夫也會有一些爭執，有的時候丈夫也會狠狠的甩門離去。她會想：『哼！這個討厭鬼。走了最好，我一點也不想再看到你。』但隨即她又會開始擔心，他一個人是要走去哪裡，今天外頭有點涼他有沒有帶件外套，他只是去沈澱一下心情還是真的生氣了，剛是不是話真的說重了，他這一去是要去哪，他剛有拿著手機嗎？他怎麼可以就這樣走了，他應該要知道他應該要過來抱她哄一哄她，為什麼他現在都不哄她了，以前他總是會在爭吵後又隨即溫馴得像隻小綿羊，過來親親她的臉頰，用臂膀環繞住她，在她的耳邊軟語呢喃一番，道歉說著自己所有的不是，請求她的原諒。
是不是丈夫也像父親一樣……
她想要詢問母親。
5
一個陰雨的星期天下午，棻和才年僅兩歲半的寶寶回到母親的房間。母親走後，她也沒有勇氣再踏入一步。她坐在床邊疊整著母親留下的衣物，對齊衣角，壓好領口，四四方方的堆疊整齊，她現在也是媽媽了，這些事情難不倒她。坐在梳妝台前的寶寶伊伊呀呀的發聲，玩弄著散落在梳妝台前母親留下的一些照片和紙片。棻突然覺得心頭一陣難過，唏唏窣窣的哭了起來，她用母親的衣物包圍自己，輕輕緩緩的左右搖晃，她很想念母親的懷抱，很想再躲進母親的子宮裡取暖。
這時梳妝椅上的寶寶突然轉過頭來，抓著一張母親抱著棻的舊照片，眼睛中有一點光芒和一些淚光，對著棻說：「媽媽，天堂是個快樂的地方。我很快樂。」
棻傻了，看著寶寶久久不能言語。
棻抱起寶寶，把頭埋進寶寶的胸前，淚流臉頰的說：「媽，我知道了…我知道了…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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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約兩個星期後，棻如法炮製的為自己設計了死亡儀式，梳妝台前放著棻留下的遺書。
「天堂是個很快樂的地方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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